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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 12-03-15, 10:36 AM   #1
Sam@Gaforum
Senior Gamer
NR社社長
 
註冊日期: May 2007
文章: 348
[原創小說][Reboot]《幻想本紀》

此文為當年曾經在Gaf發過的《帕羅尼亞》以及《幻想列記》的Reboot,作為記念,應該在此發一次。

(序)





依語白認為世界把他遺棄了。

自出生起,不論面對陌生人、師長、同學、親戚甚至是父母,語白都認為存在著某種難以形容的隔膜。

就仿佛他身處於某個單機遊戲中,除卻自己以外,所有人都只不過是NPC(Non-Player Character,非玩家角色)。這些角色各有身份,然而卻存在著一個共通點——全然虛假的感情,對白、表情一切固定,不過是程式編寫出來而已。

如世界是由無數因果線交錯編織而成,那麼,依語白認為自己就是平行線;倘若如此,語白恐怕早就從世上消失了吧?

現實卻是,這種想法並沒影響日常生活,一切都「如常」地進行。

生活並沒有絲毫改變;會話當中從未感受過善意,眼神相交之際從未品嚐過惡意。

依語白終究意識到,他的影響力是零。

絕對的零。

觸動別人有如此多的途徑,明明對方觸手可及,莫名的隔膜就似深淵鴻溝那般,使兩者相隔次元,永遠都達不到彼岸。任語白力竭聲嘶,仍是毫無回響;所有人,都生怕沾染上不好的因果一樣。

世界,了無色彩。

一度以為只是錯覺,只是「中二」,只是妄想。

最後,發現那叫作孤獨。

這種孤獨,伴隨依語白十七個年頭。自懂事以來,一直忍受著這個過份冷漠的世界,直到十七週年誕生日。

這刻的依語白,腳踏大廈天台邊緣,細雨滴在那副平庸無奇的臉龐上。

「一步天堂,一念地獄。」

抱著這樣的想法,依語白……

跳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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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 12-04-15, 01:44 AM   #2
Sam@Gaforu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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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: 348
(一)





自由落體毫不留情的將依語白那心臟從胸膛暴力揪出,離心力所奪走的還有五感,不過剎那,卻差點讓他忽略了遠處傳來的沉響。

懸浮在空中的依語白想到的不是接觸地面時的下場,抑或人生走馬燈之類的東西——

「那聲音,跟電影中的爆炸聲真像。」

緊接著,從大樓窗戶衝出了一團影子,剛好交疊在依語白面前。得成

此情此景,讓依語白產生了些許慶幸之情——

世界,終於因他而有所改變了。

這種只有在銀幕、紙頁上出現的情況,竟然活現眼前。欣慰之際,那道從大樓飛出來身影卻讓語白吃了大驚。

以爆炸性肌肉糾結而成的軀體佈滿雪白體毛,胸前獨有一片焦黑,兩眼赤色光亮大盛,就是這樣……

一頭狼人從窗戶倒飛了出來。

語白有點愕然,畢竟「有人從窗戶飛出來」跟「有『幻想生物』從窗戶飛出來」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。然而現實未容他細想,一個更血淋淋的問題呈現眼前。

脆弱的人類軀幹將會接觸冰冷的石磚地面。

依語白突然不想死了。

恰好,肝腦塗地的結局,被一雙手所改寫。

一對不屬於人類、毛茸茸、強而有力的臂彎把依語白穩穩接住了,逃過生死劫的依語白首個念頭卻是……

「是那純白狼人救了我。」

正當依語白打算道謝之時,狼人隨手便把語白當成垃圾扔掉,並且發出陣陣低吼。

緊接著,一道黃色影子靈活至極,看不清輪廓,從大樓破洞中閃現而出,躍到地上,並在數息間逃之夭夭,沒入夜幕之中。


白毛狼人欲要動身追上,可是就在踏出兩步後,忽然痙攣抽搐倒地,嚇得依語白手腳並用倒爬,遠離牠一段距離。

雨仍在下,無數雜念掠過依語白的腦海,雖說他感謝狼人的救命之恩,照道理說他是應該過去查看一下狼人的生死,甚至要給予相當救助……

不過,對方可是一頭狼人!事實上,那怕是一匹普通狼類,一般人也不敢隨便上前吧?更遑論狼人!

在語白不知所措之際,狼人再次活動了起來。

「盡會玩些小把戲啊……『山德』,是吧……」確實無誤,依語白聽到了一把頗為嬌嗲的聲線用著低沉語氣說了這句話。

滿身肌肉的白毛狼人,是女性?

像是為了解答依語白的疑問,狼人從地上爬起,身體逐漸起了怪異的變化;本來結實而充滿力量的肌肉開始鬆弛,一身毛髮從白轉啡並且慢慢脫落,巨大狼人轉眼間縮小了一半,慢慢轉化成一副人類身軀。

一名人類少女嬌軀。

目睹此景,依語白鬆了口氣;也許是得知了對方亦是人類後,不安和恐懼一掃而空。再看著那一絲不掛的背影,依語白感到體溫漸升。

接著,少女稍微向後扭動上半身,望向依語白的位置。

「喂,你在看甚麼?」語氣不善。

依語白很機警地沒有說出「看你那美臀」或是「那雪白背部」之類的蠢話,不過,他想要解釋這個舉動也算不上聰明。

「我——」話音未落,依語白視野忽然一片赤芒完全霸佔。

光線不算強烈,語白並無刺痛感,不過短暫無法視物。在視線恢後過後,狼人少女衣著齊整,佇立於語白面前,撐了一柄傘,居高臨下地俯視他。

如此距離,依語白才可以好好觀察到少女。

率先留意到的,是少女雙眼仍殘留著紅芒,然後便是那顆醒目的美人痣,為那張尚算甜美的臉蛋作點綴。

依語白希望在這個時候說些甚麼,不過對方再次先他一步有所動作。

少女從衣袋裡掏出了一副墨鏡。

那是一款八十年代末所流行的漆黑眼鏡,語白首個反應是在感覺自己哪裡見過這種墨鏡,然後少女第二個舉動瞬間印證了他所想。

另一隻手,拔出了一支全銀金屬棒,約莫姆指粗幼,手掌長度。

「喂,等等,這不就是——」

「哦?認出來了嗎?放心吧,這東西『大概』是沒有後遺症,嘛,誰讓你看到那麼多不該看的事情呢?」

依語白深感不妙,正想合上眼並且扭身避過之時,耳邊卻傳來一句話——

「閉眼也無用的哦。」同時,一道極為強烈的閃光以兩人為中心炸開。

沒錯,那是出自某部知名美國外星人電影的一個手段,依語白雖然不知道為甚麼對方會持有這種東西,即使是狼人跟超科技到底是要怎麼連在一起——不過,語白不願忘記。

明明世界終於有所改變,不再是那個一成不變,了無生趣的地方……

然後,又再感到——

孤獨。

霎時,時間似是凝固了般,依語白一心只想隔絕那道閃光——

「不要靠近我!」

此刻思緒比光速還要迅捷,一念起,依語白直視光芒,張開手掌想要擋住……

一絲靛藍染上虹膜。

白光一閃即逝。

當依語白回過神來時,他發現自己伸手不見五指,身處某個密閉空間。他立即想到的是,跳樓、狼人、少女……得知記憶仍在,頓時鬆了口氣。

語白嘗試伸手向前探索,在觸碰到硬物後感到刺痛的凍,猛然縮手嚇了一跳。

那是堅冰的觸感。

「給.我.出.來!」

伴隨著硬物迸裂的炸響,依語白重見光明,這才發現他仍在原地,剛才只是被困於某個牢籠之中。

依語白發現身邊一地冰碎,這才意識到那密閉空間是自己所製造的一個避難所。抬頭呆望狼人,卻見對方眼冒紅光,再次化身狼人,這次全身棕毛,體形比先前小了一圈,衣服勉強地套在身上。

「你是誰?」

「我、我……我叫依語白……」

「沒有問你的名字!你是從哪裡來的?」

這問題倒是問住了語,對方的問題實在太空泛了。

最後,他試著回答:「我……是這裡的住客。」

「啊啊啊……」少女那狼人臉容抽動了一下,動手就要賞語白一記,「你這傢伙是皮癢——」

語白嚇得從地上跳了起來,正要格擋之時,一把男聲響起……

「子韶,慢著。」

子韶兩字顯然是在稱呼狼人少女,然而她並未停下手腳,一記狼爪仍舊往依語白的臉瞄準,徑自揮擊過去。

「咚」的一聲悶響,狼爪停滯在空中,被一道無形的牆堵住去勢。

「咦,」少女子韶故作意外,語氣生硬至極,「是昇繼啊?剛才沒有留意到,哈哈。」

語白聞言一窒,心中數百個吐槽點浮現。

與此同時,一名男子在雨中緩緩步近。

那是一名與語白年紀相仿的少年,身披一件長及小腿的大衣,臉上架了一副方正眼鏡,看起來溫文儒雅,風度非凡。

名字從少女子韶口中得知,應該叫昇繼。

男子來到兩人眼前,掃視一地的冰碎,思索了一會。

「山德逃脫了。」昇繼開口,說的不是眼前事,「身為我的隊友,希望你能修正衝動和輕敵這些缺點。」

「好好。」子韶不以為然地應道,語氣有藏不住的厭惡。

「嗯,這種級別的幻想力……」鏡片底下的眼睛無情,仿佛像看死物一般望著依語白,「要是他開瞳時所針對的是你,而並非自保的話,恐怕你再也不會聽到我的忠告。」

自出現至今,雖有眼神接觸,但那名為昇繼的少年並未把語白當成說話對象,只是自顧自的跟子韶談著。

「事情比你想像中還要嚴重得多,」昇繼轉身慢步遠離兩人,「我會繼續在暗中觀察,當務之急是把這人帶到長老處,再作決定。」

依語白目送昇繼走遠,然後一陣氣象扭曲,整個人驟然消失,看得他目瞪口呆。

「嘖,障法眼、小把戲有甚麼了不起的。」子韶眼見語白如此反應,語氣略帶不快的說著,「不管怎樣,先離開這裡吧。」

依語白面對子韶重歸人形,下達強硬的命令,一時間不知所措起來。

「等等……我是要跟你去哪裡?不不不,應該問,我為甚麼要跟你走?」

「啊?」聽到這句,子韶比語白更為不解,隨即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,「忘了你是個新手,你要知道,幻想力可是有味道的。」

依語白雖不知幻想力是甚麼,但從語調上能聽出子韶打算繼續說下去,於是並未打斷。

「『獸』對於這些味道最為敏感,特別是『獸六六六』上有名的,就算隔了十數公里亦能嗅到這裡,雖說這麼濃厚的幻想力反而會讓不少獸退卻,可是這樣就代表了來的都會是大魚……」說到這些,子韶忽然就滔滔不絕起來,全然無視了語白連一半內容也沒有聽懂。

「總而言之,留在這裡會死,懂了嗎?」

「老早這樣說就好了吧,非得要長篇大論……」吐槽值接近破表的語白雖然很想這樣說,但想到子韶似乎是愛腦衝那類型,還是忍下了。

為甚麼能變成狼人?幻想力是甚麼?甚麼叫開瞳?我是否也擁有了某種超能力?語白腦海中冒出無數疑問,在這一切都未明朗之前,語白並不認為隨便跟陌生人離去是個好決定。

特別對方是個有暴力傾向的狼女。

誠然,子韶救下了他的性命,而且雖然愛動手動腳,但至少看起來是直來直往的類型,並未對她反感。

可是那個昇繼就不同了。

昇繼冰冷的眼神讓依語白回想起那種孤單寂寞,與其接觸的第一個想法是……

對方並沒有把他當成同類看待。

甚至,語白並不認為昇繼有把稱作隊友的子韶當成同類看待。如同天災的傷亡人數在很多人眼中不過是數字,語白感覺自己在昇繼眼中也不過是某種物件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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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 12-04-15, 01:44 AM   #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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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: 348
那是絕對的藐視。

多麼強烈的反感,這是一生中依語白從未感受過的。

事實上,在這夜之前,語白是從來未對人有過好感、反感,因為,這些感受從來都是雙向的。

明明是素未謀面的人,竟然會觸動語白如此。

是單純因為會引發不好的聯想?還是本能上感到威脅?

語白並不清楚。唯一肯定的是,不想跟那個人扯上任何關係,子韶是他隊友的話,那麼也不要跟子韶扯上任何關係。

這樣真的好嗎?

「呆著幹甚麼?會死的哦,懂了沒有,笨蛋。」子韶不耐煩地催促道。

這女的,是口硬心軟的類型啊……雖然語中帶刺,不過,依語白確切地感受到對方的……

善意。

在子韶眼中,這份善意是微不足道、不經意流露的。可是在語白心中,這點感覺就似大海中的燈塔、夜幕中的皓月一樣,無比的耀眼。

不好好抓緊的話,要是再不出現了怎麼辦?

在這裡止步,再次陷入孤獨,為自己退卻而後悔。

不。

被世界所孤立的命運,就要在這夜改變!

語白那眼眸逐漸清澈,眼神堅定起來,往前踏了一步。

「明白了,我們走吧。」

雖然無法百份百感受到,但子韶還是察覺到對方那激盪起來的心理活動,一時間有點摸不著頭腦。

稍微,被莫名的氣慨打動到了。

「哼哼,那就走了,跟不上就等著被獸吸乾吸淨好了!」

「喂喂喂,被吸乾淨是甚麼意思啊?」

身穿觸地大衣的冷酷少年昇繼,身影像是扭曲影像那樣形態不定,如同他所說的那樣,在暗中觀察、保護著兩人。

那副方正眼鏡底下的雙目淡然得過份,視世間一切如無物般,靜靜目睹從原地離開並逐漸走遠的兩人,輕聲得似是自語道:「依語白嗎……」

隨即,鏡片上流過一連串字符。

子韶帶領語白在街上左穿右插,幸而雨勢已消,使得語白未至於全身濕透。

「你以為獸是為甚麼要追殺你呢?幻想力!它們是要把你體內的幻想力通通吸食個乾淨,吃個飽滿,順帶讓你變成廢人,了解?」

「等等等等……獸是吸食幻想力的……生物?那麼,幻想力又是甚麼?」

「啊啊,真多問題呢……你剛才不是已經開瞳施展了幻想力了嗎?好好給我回想一下!」

「我?有嗎?」語白試著回想,「你是在說我擋下你那閃光時所製造的……」

「那道圓球冰障啊。」子韶語氣稍變,「作為一個新手來說,那確實是不尋常呢。」

「真的是我造出來的嗎……」語白略感荒謬,並且開始回想,「那幻想力……是把我的幻想實現的力量嗎?可是,感覺有甚麼不妥……」

「給我仔細想想,幻想力怎可能單純使你的幻想實現,要是這樣的話,那不就天下大亂了嗎?我只要想像宇宙終結那就全都完蛋了吧?」子韶不耐煩地說著,「唉啊,跟笨蛋實在難以交流,怎麼說才能讓你那腦袋能理解呢?」

不願默認成為笨蛋,但因有求於人又不好意思否認甚麼,陷入兩難的語白只好沉住氣、苦著臉再度發問:「那麼,你能化身成為狼人的力量,是幻想力吧?」

「那是顯而易見的吧,」子韶沒好氣的翻了一下白眼,「不然你以為我天生是狼人……嗯,等等……好像那也不錯,挺帥的……」

語白終究理解到,這女人,才是真正的笨蛋。

「好,差不多了。」子韶忽然停下腳步,「跑了那麼久,你身上那味道也該消散了吧。」

「啊?甚麼味道?噢——」意識到衝口而出的問題是多麼愚蠢的語白頓時十分懊惱。

「笨蛋啊,不是說過了嗎?是你開瞳時那份幻想力的味道啊。」子韶單手扶住額頭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,讓語白鬱悶非常。

少年卻未意識到,與子韶的這種互動是他多年來從未感受過的。

「好了好了,怎樣,決定好了嗎?要見長老嗎?」

「當然!」

會回答得如此爽快,並非依語白已經對子韶產生信任,事實上,語白自知對昇繼那不願接近的反感仍在,這樣的回答有著更直接的原因——

因為,子韶根本無法解答他的任何疑問。

與其浪費時間與她周旋,倒不如直接了當,況且,即使被對方視為「已開瞳」的對象,依語白對於這種名為幻想力的異能毫不理解,更遑論施展出來……也就是說,語白想要反抗,要面對能隨意變成兩米狼人的子韶和神出鬼沒的昇繼。

那是毫無勝算。

既然無法逃避,那就好好面對吧;想通了這一點,語白的回答自然直接了當。

子韶雖然懷有疑問,但對方態度都如此直接,自己作為邀請方再作糾纏的話倒也略顯做作。

「那可好。」子韶難得沒作嘲諷,頭也不回的轉身鑽進了地鐵站裡。

依語白急忙跟上,一同走進地鐵站裡。

「我們……是要乘地鐵嗎?」甫進站,語白便問道。

「當然,不然你想呢?乘的士嗎?」子韶奇道,「你看起來不像富家子弟啊?」

「問題的徵結好像不在這裡吧……」語白汗顏,無法理解子韶的思考過程,「乘的士不是比較方便嗎?而且作為超能力者,即使不去打家劫舍,賺點快錢總有辦法吧?家裡有沒有錢又有甚麼關係……」

「是幻想者。」子韶斜目,穿過收費閘口,「用幻想力的話,賺錢確實不難,我也並非缺錢才乘地鐵的,總之,到了長老那兒你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,到時候別被嚇壞了,呵呵。」

「被嚇壞是指……」語白欲問,但眼見對方套上一對耳機便作罷。

車廂內,人數不多。望著車窗的倒影,依語白開始咀嚼今夜所發生的種種,細味著每一個轉折、變化,平復逐漸忐忑不安的心情。

然後迎來了,上環站。

兩人離開車廂,由子韶帶路往車站深處走去。

輾轉間,他們來了另一個月台。

依語白默默地跟在子韶身後,當兩人停下腳步時,他才發現自己對於路程毫無印象,不知不覺便停在這個月台前。

對此,語白並無深究,畢竟,連狼人也出現了。

然後,從隧道深處,亮起了一盞圓燈。

「車要來了?」依語試探性向子韶問了一句。

對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。

等了好幾分鐘,語白開始感到奇怪,那列車的行進速度極為緩慢,而且從燈光起伏不定的軌跡來看,地面似乎是凹凸不平。

再三認確那列車不會忽然加速撞擊過來,依語白探頭往月台,本應為路軌的地方窺探下去,看到的是……

漆黑的深淵。

稍作對焦凝視,卻發現能夠看到自己的臉——那是水面。

「發現了嗎?我們要乘的可不是地鐵列車……」未等子韶說完,一艘木舟露出面貌,船頭掛一盞油燈,並且站了一個全身罩住寬大袍服的船夫。

子韶率先跨步一躍,輕輕落在船上,船身並無一絲搖晃。

「快點啊,這點高度怕甚麼?」

聞言,語白匆忙一跳,把子韶嚇個半死——棕毛狼人再現,把半空中的語白拎住,止住他直接從月台投河的去勢。

被接住的語白望了一下正下方,尷尬地說:「呃……謝謝,你又救我一次了。」

子韶翻了個白眼後搖頭,嗟嘆一聲後把人扔到船上就變回人型,連一貫嘲諷也放棄。

兩人各自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坐下後,子韶便吩咐船夫前進。

語白懷於不安的心情,乘船深入黑暗的隧道,把月台遠遠拋在身後……很快,世界只剩下船夫划水的聲音。

又經過了數分鐘,語白見到除了船頭以外的燈光,預示著目的地的來臨。

木船緩緩靠岸。

「Lunatic」,那是霸佔著依語白所有視線的一個塗鴉。

一扇在地鐵常見的綠門,上面通常貼了各式各樣的危險標語,這個卻不同,大大的噴漆字橫跨了牆壁和門面,囂張地宣告著門後的內容。

「Luna……tic?」語白遲疑地,以他僅有的英語知識嘗試把字讀出來。

「沒錯,那就是我們組織的名字,」子韶從小舟登岸,語氣帶著半分自豪,「Lunatic。」

依語白亦從容爬到岸上,這次門前石級距離水面僅有半身,跟月台相差甚遠。兩人離船後,船夫沿著河道默默離去,依語白望其背影,思索著對方的身份和來歷。

總覺得,這名船夫有某種說不出的異樣。

「進來吧。」

少年回眸,視線穿過門框,落在少女之上。

在其身後,是一幀大腦難以理解的……

顛倒景象。

西洋棋盤般的地板橫架在頭上,在棋盤正中,有一道小溪蜿蜒爬過水平線,河水無視地心引力,緩慢而悠然地流淌著。本該為天花的一片純白,當眼處「倒吊」著一盞水晶燈,每顆皆閃耀著神秘的寶輝。

「怎麼了?果然是被嚇壞了吧。」子韶一貫嘲諷。神色如常的她,顯然對此情此景早見慣不怪。

語白並沒有回答。

有些事物,在幻想裡、文字間、畫筆下甚至是螢幕上,遠不及親眼目堵具衝擊性。每個細節,都讓語白陷入無盡迷思……

這一切,都是單憑幻想力達成的嗎?

語白踏進門裡,四處張望,緩步走到水晶燈的位置。

「真慢呢,別像個大鄉巴那樣,東張西望的。」子韶抱怨著,「走吧,我們快去見長老。」

說罷,少女快步沿著河流上游移動。

語白急忙跟上,不禁想到,到底長老是甚麼人?把基地佈置成這樣有何目的?

一路上,語白不時抬頭觀望在「地面」上的擺設,出現的東西毫無規律可言,有斷頭台、電椅、吊架等刑具,但又有旋轉木馬和「咖啡杯」等兒童遊樂器械,讓人難以理解這種佈置背後的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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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,兩人便來到了小溪的盡頭,那裡立了一道門,門下,站著了一個身穿一襲大衣的少年。

「昇繼。」聲音不男不女、不老不幼的聲線,具有驚人穿透力,從門後傳出,在語白耳邊響起,「請那位依語白進來。」

聞言,昇繼慢慢抬頭,首次正視依語白。

「請進。」視線交錯之間,那道語白前方的門緩緩打開,流淌出大量河水,嚇得語白往後退了一步。

溪水被無形的力量束縛成一米寬,在空中漸漸形成一道樓梯,在依語白面前凝固成形。

語白往子韶望了一眼,後者不耐煩地回答:「剛才投河又不見你猶豫,快點上去好嗎?」

踏上水樓梯的第一步,很輕。語白生怕穿過水面後踏空,然而腳底傳來的觸感是無比結實。嚥下口水,少年開始堅定地邁步,進入長老所在的地方。

另外兩人目送語白進門,率先開口的是昇繼:「山德的事情,希望你沒有忘記。」

「啊啊,我會弄好的,你放心好了——『拍檔』。」

依語白爬過水樓梯,進入門口,卻見另有洞天。這裡,長老身處之地,與外面風格迴然不同……

水。

從淺到深,這裡放眼看去都是水。

唯獨遠處有一道不自然的光芒從高處射下,隱約映照出一道瀑布,水流從高處衝擊而下,底部不斷翻滾著冒泡。

語白踏上以石頭鋪成的小徑,細心發現,這段小路一直伸延並通往瀑布處,於是,他自然而然地順著小路走下去。

「歡迎來到Lunatic,依語白。」那道神秘聲音再次響起,「我,便是子韶和昇繼口中的長老,亦是這裡的最高負責者。」

語白四處張望,聲源來自瀑布的底部,難道是在水流後有一個隱藏洞穴?正當語白想要伸手觸碰瀑布後的石壁時,水面忽然冒起了某樣物件。

「慢著,少年。」長老說,「作為幻想者,你必須變得更加深思熟慮。這些看似無害的清水,也許暗藏著甚麼陷阱也說不定呢。」

然後,語白看清浮出水面的是何物。

「我在這裡。」
那是一台陰極射線管電視機,螢幕向上,剛好對準語白的視線。

說到這裡,語白終於忍不住開口:「你……長老……是一台電視機?」

「噢,不不不,電視機……」伴隨著語音,那台電視再次沉到水面下,「書……(換成一本完全乾燥的書本浮出水面)石板……羊皮紙卷……」

一件又一件被呼叫出的名字的物品交替位置,讓語白一時摸不著頭腦,最後,最初的電視機重新浮到水面。

「形態並不重要。」螢幕亮起,裡面有一張殘舊的單人沙發,外層的真皮多處破損,露出裡面黃澄澄的海綿。

在椅柄上,架住一條前臂,手指循著節奏起伏、敲落。

語白恍然大悟,在電視裡面,坐在沙發背著鏡頭的人,便是長老。

「來到這裡與我會面……想必有著無數疑問吧,」螢幕上的長老並無動作,仿佛電視只有同一個畫面,「就讓我把你的疑問逐一解答吧。」

不擅言辭的依語白糾結良久,終於艱難地吐出一句:「甚麼是幻想力,不,幻想者……不不,到底甚麼是幻想……」

話一出口,語白深感懊悔,這到底算甚麼提問啊?

豈料長老竟然語重深長地回道:「幻想到底是甚麼,確實是個很深奧玄妙的問題……不過,幻想力和幻想者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較為詳盡的解答。」

語白從不是個出色的提問者,不過作為聆聽者,自認尚算不錯。

「籠統來說,擁有把幻想實現的能力者,我們稱為幻想者……這裡所說的實現幻想,並非單純地『想在天空飛』就能無視物理法則忽然飄到空中,更貼切來形容的話……」長老話語忽視一頓,「是想要殺人的時候,手裡忽然多了一柄手槍。」

少年並無回應,仍是細心傾聽著。

「像你一樣,想要保護的記憶時,產生了一道冰牆……幻想者在使出能力時,基本上不會具體地在每個細節加上詳細的想像,那樣的話,跟幻想就差距甚遠了吧。」長老語速放慢,「是想要保護自己,所以產生了冰牆,並不是想要產生冰牆來保護自己……能不能理解兩者的區別?」

「是動機上的區別吧……」幾經思考,語白說出自己的看法,「好比『想要好好完成這份工作』所以獲得酬勞,和『想要獲得金錢』於是好好工作的分別,雖然就結果而言好像區別不大,但從出發點計起已是天壤之別。」

「不錯,不錯,確實不錯……」長老連聲道好,「想當初子韶花了好久才稍為明白,雖然到了現在我還是有點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好好理解……言歸正傳,動機的不同,會直接影響幻想力的效果,最差的情況,是連幻想力都使不出來。」

語白回想最初所謂施展幻想力的過程,確實是腦海一片空白,一心只想捍衛那份不容有失的記憶……

「然後,就是情緒了。」

「嗯?甚麼情緒?」

「幻想力,是由情緒所推動的……拿機械作為比喻的話,幻想力是燃料,而情緒就是引擎了。」長老的低聲說著,「而依語白,你所持有的『引擎』,是我所見過最為強大的——那份名為孤獨的強烈情緒,使你那微不足道的幻想力,體現出極為驚人的爆發力。」

「我?」

「是的,正是你。」

語白花了幾分鐘整理思緒,組織出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:「我不過是製造了些冰塊,到底是哪裡了不起?」

「Raw talent(天賦)。」長老的語氣變得相當嚴肅,「不要小覷了那些冰塊,要世上最頂尖的幻想者憑空變出厚度達到三十公分的堅冰,恐怕也得花費心機——而你,只是初次使用幻想力的雛兒而已。」

說到這裡,長老語氣變得相當冰冷。

「然而擁有如此天賦,對於出身這般平凡的你來說……恐怕,未必是個好消息。」

這一刻,語白仿佛明悟了甚麼一樣,雙目圓瞪,體溫失調——他想起了一個成語。

匹夫無罪,懷璧其罪。

「看來,你了解到我的意思。」說到這裡,那部老式電視再次下沉,然後整片空間都迴盪著長老的聲音,「那麼,也該時候提出這場會談的最後一個話題了。」

語白抬頭。

「加入我們吧,依語白。」

直到離開長老身處之地,語白都沒有回答,面對那個問題,依語白一時未有答案。

實際上,語白一時間還是無法消化這夜所發生的一切,在折返的路上,再次遇到那個冷漠的可怕的大衣少年,這次,他罕有地說了一句——

「你沒有選擇的餘地。」
聽到這句後,語白立在原地,呼吸變得厚重起來。

早就從能改變世界的喜悅中醒轉過來。

滿心歡喜的以為世界終於有了顏色。

這並不是他所期待的世界。

偏偏成為這種存在。

「如果我拒絕呢?」依語白,強忍著怒火,聲線帶著顫抖,以不甘眼神與昇繼碰撞。

昇繼依舊是冰冷無比,對於語白的一舉一動無動於衷,方正眼鏡底下,那對眼睛眨了一下,以毫無起伏的聲線說:「先斬斷四肢,破壞聲帶,禁錮在地底。如此一來,作為零件雖然有著被敵方奪取的風險,不過只要加上搖控炸藥之類的裝置……」

「別聽那混小子胡說。」在語白快要達到驚怒的頂點時,一把聲音插入,「Lunatic並不是那樣的組織。」

來者是一名身材高挺的男子,膚色較淡,五官卻是相當深邃。

昇繼並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,各自看了兩人一眼,毫無表示的轉身離去……仿佛方才的對話並無發生過一樣。

「我叫楊仲,是子韶的師傅,Lunatic其中一名資深成員。」楊仲目送昇繼遠去,走到語白伸前遞出手掌,「依語白,對吧?已經從子韶聽說你的事情了……看你的面色,應該悉數了解眼下狀況了吧?」

語白會意與他握手後只是點頭,並未有接上話。

沒有對話的意欲。

不過楊仲顯然是臉皮較厚那類人,見語白沉默,開始自顧自續道:「情況不是你所想像的那麼嚴重……嗯,當然處理不好的話,死,大概是相對較好的結局吧……」

少年只是抬頭,勉強擠半絲笑容,想要把這人打發走。

「對了,你是準備離開基地的吧?我來帶路吧。」

「好吧……」

就在兩人踏出第一步後,楊仲面色劇變,瞬間變得猙獰無比,像是看到世上最為恐怖的事情那樣——

表情只在臉上掛了半秒,連身邊的語白都沒有看清。

與此同時,在長老所在的洞天中,一滴灰藍的液體憑空出現,順著重力的束縛,融入下方的小湖中。

本該被稀釋的液體反常地開始污染著水池,其擴散速度極快,然而它在長老的聲線出現的同時止住了。

「請問,有何貴幹?貿然到訪,把我的手下們嚇得不輕。」

污染的池水被隔離並切割成一個立方體,緩緩浮到半空。

懸空的立方體開始強烈抖動,如同一塊果凍一樣,隨時間過去,頻率不斷加快,看起來下一刻就要爆散開來——

結果,它內爆了。

果凍從內部塌陷,過程迅速分解所有水份,唯獨那些灰藍染料以不規則的形狀飄在半空。

「咯咯咯……來意,不清楚?」語音沙啞至極,像是由損壞的音響播出一樣。

染料分解再組合,慢慢形成了一件……破爛的袍服。

「消息再靈通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時間內尋到這裡……是憑藉著強大的本能嗎……真是可怕啊。」長老之聲迴盪。

「碰巧,在香港。少年……有趣,孤寂,味道奇特,合胃口。」

良久,長老才出聲:「你我了解對方甚深,敢來到這裡,證明有著我不會付出代價傷害你的理由,我所認識的病鐮刀,不會為了區區一份新奇的點心而身陷險境。」

「Phantasy,放棄分析手段?」

「不存在透露這方面資訊存在的可能性,自動跳過程序罷了。」

「咯咯——好。開門見山,少年,我一份,另外……」

這場屬於幻想者界頂點的會面,依語白未有接觸的資格,所以眼下的他,被楊仲帶著離開Lunatic的基地。

「昇繼那小子的作風讓你見笑了,」一路上,楊仲不忘推銷Lunatic,「事實上,組織的方針是保護一些出身平凡的幻想者,對於成員並無特別的約束力,讓你加入是為了保護你。」

「保護我,好讓我成為傀儡、零件?」

「不是你想那樣,長老……說話有時候是不對味兒,不過我們絕對沒有把你當作工具的打算!」

「不論如何,」終於走到出口,不善於表達的語白也展現出不耐煩,「先讓我考慮一下吧?」

楊仲點頭,最後叮囑道:「少年,小心點吧。」

此刻只覺心煩意亂的語白連回應也不屑,大步往回家的方向前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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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 12-08-15, 12:28 AM   #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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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





作為生日禮物,昨夜的經歷,讓依語白徹底了解到何謂欲罷不能。

去除「孤獨詛咒」的代價,是捲入難以想像的麻煩之中……矛盾的心情在他那弱小心臟激盪,無處發洩的忿怒留下了一片難以察覺的陰影。

最重要的是,已無退路。

依語白不擅於表達,但這並不代表他是一名愚笨之人。

經過一夜無眠思量,語白不得不同意昇繼所說,他,沒有選擇的餘地。

不加入Lunatic的話,相當於得罪他們,如此,即使像楊仲所說昇繼不會亂來,長老也暗示了外面還有很多覬覦之人。語白作為外人,Lunatic自然不可能投放過多資源在其身上,而對於幻想力一竅不通的語白,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。最終下場,恐怕會像楊仲所說,比死更可怕。

要是加入,權利必然伴隨義務,語白可不會天真相信楊仲的說辭。對於幻想者界知識極其貧乏的語白實在沒有足夠資訊權衡利弊——

要付出怎麼樣的代價才能獲得庇護?獲得的庇護是否足夠應付一切危機?Lunatic在這世上屬於哪個級數的組織?哪些組織會對他有所興趣?除了Lunatic外有沒有其他勢力會知道他的存在?

明明是相當重要的問題,語白卻沒有在與長老會面時想及,錯過了提問的最佳時機。

現在,不想慘遭毒手的話,只有加入,受到庇護下成長一途。

有了力量,就不需要受人擺佈了。

忽然,依語白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——他沒有Lunatic的聯絡方式……

翌日,從睡床上醒來後依語白發現,麻煩是會自己找上門的。

狼人少女,子韶,正站在房間一角,窺探著窗外的景色。

語白花了好一會兒才把腦袋運轉過來,吃驚地問道:「你你你,是怎樣進來的?」

子韶頭也不回,嘆了口氣:「幻想力啊,不然呢?」

這回依語白不得承認,問題略顯多餘,畢竟初入超能力者的世界,思路還未調整過來,實際上,未曾自主發動過能力的依語白還未把自己當成一名幻想者。

「那麼為甚麼要在這——」

情緒有些失控的語白聲音略大,惹來房門外一聲叫喊。

「兒子,你沒事吧?」幾乎是下一刻,依語白的母親便把房門打開,嚇得他不輕,滿腦子都是如何解釋子韶的存在。

誰料,中年女性往房間掃視一周,便向語白奇怪的問道:「幹麼在自言自語?」

「呃,沒事沒事。」意識到大概也是幻想力作祟的語白說著,「作了個夢,有點刺激。」

「哦……」母親拖著長音,退出房間慢慢把門關上,「醒來了的話就去梳洗吧?今天還要找工作啊不是嗎?」

少年胡亂應付過去,就迎來了子韶的視線,她往天花指了指。

「少年,需要找工作嗎?」楊仲的聲音響起,語白抬頭一望,對方正單腳倒吊在天花。

「先別說這個,」吐槽值爆滿的語白終於忍不住,「你們兩位為甚麼一大早就來到我的房間?還有,倒吊是哪種設定?」

「嗯,我來解答你的疑惑吧。」楊仲從天花躍下,接觸地面時腳步無聲,「來到你的房間是為了追跡一下某隻獸的行蹤,順帶保護你。至於你另外的問題,每個幻想者的能力都是該保密——」

「那老頭的能力是變化成吸血鬼,」此時,子韶打斷了楊仲的話,「別以為我們想待在你的房間好不好,一陣酸臭味受不了。」

語白皺起鼻子仔細嗅著,不覺有何異味。

「喂,別胡亂把我的能力暴露出去好不好?」楊仲氣急敗壞,然後扭頭對語白說,「別在意,房間有一般的體味很正常,只是那狼鼻子太好而已。」

「唔……我的體味是酸臭嗎……」語白低吟,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比起平常多,心情莫名,「對了,你們說的獸是甚麼?我想知道得詳細點。」

楊仲走到窗邊,輕輕掀起窗簾一角望出去:「獸,是吸食幻想力的生物,沒有覺醒幻想力是無法看見的,所以一般我們把獲得幻想力的過程稱作開瞳。」

「獸是由一般人或是『白手』日常的幻想所產生,最初如同寄生蟲,在成長到脫離宿主之前不算對人類有害。」楊仲解釋,「獸是由幻想力形成,單憑吸食幻想力就可以一直成長下去,而著名的『獸六六六』就是雲集各路強大之獸,屬於牠們的『組織』。」

「黑曜龍、夜刃蛛和病鐮刀。」子韶如同冷箭加插一句,「世界最強大的三頭獸,不論是人或獸都不敢胡亂招惹的存在——看著吧,終有一天,我會成長到能打倒牠們的……」

本來全神灌注的依語白聽到子韶那中二味道濃郁的宣言,不知如何反應,只好完全無視又問道:「白手又是甚麼?」

「白手,是指非幻想者的超能力者。」楊仲思索了一會,「名字是何人所取就不得而知了。」

「還有其他的超能力者?」

「啊,對的。」楊仲肯定道,「雖然依我們來看,那是不過是幻想力的另類開發方式而已。」

「那麼為甚麼只有幻想者的日常幻想不會孕育出獸?」語白靈光一閃,不解地問道。

楊仲笑道:「對於獸來說,我們的幻想力就如同迷幻藥的存在,有著令其上癮的吸引力,但又會對身體產生不良影響,要是給一名初生嬰生餵食任何一種毒品,後果可想而知吧?」

「山德,究竟是為了甚麼來到這裡呢?」子韶似是自語,卻引起另外兩人的注意。

「這名字聽了好幾次,山德就是你提過的某隻獸嗎?」依語奇道。

「是的,根據情報,山德是獸六六六中的超新星,真正實力不詳。目前看來,滑溜得很,最麻煩的是牠最近跑進了我們的戰區,想要放任不管也不行。」

「上次確實是我大意了。」子韶接話,「沒想到牠竟然能放出那種高壓電擊,要不然——」

「子韶,」楊仲語重心長的說著,「幻想者的戰鬥本來就是瞬息萬變,你那衝動的性格早晚會害慘你的。」

聞言,少女重重的從鼻孔呼出一息。

「知道了,囉嗦。」

及後,依語白嘗試追問更多有關於幻想者的資訊,不料楊仲竟然給了一個讓他啞口無言的回答。

「性命攸關的事項應該說明得差不多了。有些事情,必須親身經歷才有真正體會的,把路走下去,一定會找得到你想要的答案。」

把楊仲所說服的依語白,一時間安靜了下來,良久,才問道:「剛才,你問我有關工作的事情嗎?」

「哦,對了。其實這點事也不用現在跟你講,不過,要是你願意加入Lunatic的話,工作方面的問題亦迎刃而解了……」似是看見依語白有所疑惑,便解釋道,「在香港成立有限公司,跟在美國成立宗教一樣簡單,至於金錢……很快你就會明白,金錢對於幻想者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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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 12-18-15, 03:23 PM   #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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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嗯,以兩位無聲無息摸進我房間的技藝,確實不愁吃穿的……」

楊仲苦笑並且搖頭,子韶反了一個大大的白眼。

「賺錢豈止這種方——」話未說完,兩位幻想者神色一變,從口袋裡掏出一部長方狀的黑色機器,手掌大小。

語白對於科技類事物沒有太大認識,不過也看出那是最新推出的IPhone 3G,心中又是一陣感嘆,看來賺錢對於幻想者真的沒有難度。

「遭透了。」看過電話裡的訊息後,子韶率先開口,似乎是壞消息。

依語白沒有作聲,看著兩人等待說明。

「東歐Rune Dungeon(盧恩地下城)以及西歐The Alchemists(鍊金協會)得悉了你的存在……」楊仲語氣憂心忡忡,「這下事情還真的是往最差的情況發展了。」

「甚麼意思?那兩個也是幻想者的組織嗎?他們知道了我的存在又怎樣?」語白問,雖然一部份的答案他心中有數。

「Rune Dungeon,盧恩地下城,傳說是存在了已有千年的組織,由古老幾個幻想者家族聯盟而成,成員人數龐大。他們所做的人體實驗,在幻想者可算惡名昭彰,不過底蘊深厚的他們並不懼怕其他組織的口誅筆伐,論硬碰硬,沒有幾個組織有足夠的實力,簡單來說,他們是幻想者界的中古貴族。」楊仲說到「人體實驗」時,眉頭一皺。

「哼,人體實驗?這四字似乎跟實際情況相差很遠。」子韶插話,話中盡是不屑。

「那是後話。」楊仲繼續解釋,「相較之下,鍊金協會只有廖廖數人,據聞每位成員都身懷歐洲中世紀著名鍊金術師的血脈,為了製造出Azoth(萬能藥)以及耳熟能詳的The fifth element(賢者之石),每個成員都背負著『不擇手段』、『人性抿滅』、『殘暴』、『嗜血』之類的形容詞,也是相當危險的存在。」

聽到這裡,語白已心感不妙。

未等楊仲繼續說下去,他問了一句:「比起Lunatic,他們的實力高出很多嗎?」

「唔,要比較的話,」楊仲舉起了三根指頭,「Lunatic的實力指數是三,那麼,那兩個組織的實力差不多是八和七,不過,像我先前所說一樣,幻想者之間的爭鬥瞬息萬變,一切不能百份百數據化的,只可稍作參考。」

「等等……」語白感覺好像遺留了甚麼,好一會兒才想到,「我的事情……不是只有Lunatic才知道?」

子韶咬著牙,想要說些甚麼,卻被楊仲所阻止。

「那麼,你認為我們是如何知道那兩個組織已經對你的存在有所了解?」

又思索了一會,語白遲疑地說出:「Lunatic裡面……有間諜?」

「哼哼,」子韶怒極而笑,「那傢伙潛伏很久了,看來你的事情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大得多,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通風報信。」

「說起來,在我們說話的這段時間期間,昇繼應該把間諜抓住了吧?」

聽子韶的語氣,依語白還以為間諜就是昇繼,畢竟他認識的Lunatic成員就只有數人,怎料楊仲一句便使語白釋疑。

「抓住?」子韶的情緒又平復不少,似笑非笑,「以他的手段,怎麼會如此簡單?」

楊仲聞言低吟,默認了子韶的話,那表情好像在嘆息:「是我天真了。」

「我想確認一下,那兩個組織的來意,應該不是邀請我加入吧?」語白忽然問道。

迎來的,是子韶一聲冷笑。

就連楊仲,也是一陣沉默,情緒似乎更加落寞:「我不多作解釋了。『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』有聽過吧?」

不論是語白還是楊仲,說辭都包含著使氣氛瞬間變質的潛台詞。

三人各有心思,一時間,房間陷入一片死寂。

與此同時,在Lunatic基地中,長老身處的洞天裡面,昇繼提著一副失去生氣的軀體,站在瀑布前。

「間諜在我到達之前,自盡了。」

「意料中事。」長老Phantasy只有語音迴盪,並沒有顯露「本體」。

「他的存在亦然吧?父親,留此人在組織裡,是險著。想必,情報外洩亦是在預想情況內。」昇繼即使在問句時,還是依然冰冷至極的語氣,「還是,計劃的一部份?」

還有一句,是昇繼並沒有問,但在兩者之間早已有所共識。

「如此險著,為的,是怎麼樣的計劃?」

水面冒出氣泡,一塊巨大石板緩緩浮起,上面勾勒出一張沙發的圖形,與當初依語白在電視看到的畫面一樣。

為了強調接下來的話語,Phantasy展現了本體。

「孩子,道理你懂。我的計劃不容你插手,只要完美執行我的命令就夠了。」

用著不容拒絕的語氣,Phantasy給出一個讓一般人難以接受的獨裁式回應,然而聽者卻毫無反感——昇繼臉上毫無情緒波動,只是點頭,將不知生死的人體隨手拋向水池後,便轉身離去。

基於各種理由,依語白打破沉默向楊仲提出加入Lunatic,後者爽快地接受,過程中並無任何欣喜氛圍,特別是子韶,更是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厭惡。

語白能夠想像她的心情。

少年依稀記得,昨晚步入Lunatic基地前,在報上組織名字之後,子韶不經意露出的半分自豪——她是打從心底的為Lunatic感到自豪。

為何而自豪,實際原因不詳,大概是某件語白懶得考究的往事吧。

同時,見識過子韶參與有關於「幻想者鬥爭」的話題時,那掩蓋不住的不屑、厭惡和忿怒後,再配合那種暢所欲言又直率得份過的性格……

語白得出一個結論。

這少女,幼稚得很。

面對世間人與人之間的齷齪瓜葛,發現自己多麼無力。她選擇了逃避,沉醉於最純粹的武鬥裡,竭力遠離那些人和事,只和站在人類對立面的獸打交道。

這一切,語白不敢也不願說破,恐怕,作為其師傅,楊仲老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吧。

所以才陪在她的身邊,走上獵獸一途。

這,就是他們在Lunatic裡的「職務」吧。

在子韶眼中,語白所顧忌之事變成過份猜度,希望加入國外更大的幻想者組織幾乎是叛族賣國之舉——

歸屬感。

或許性格使然,也許教育所致,語白自問對任何事物都沒有歸屬感,不論出生地,語言,血脈,家族……通通都是可有可無的事情,不知榮譽為何物。

但怪不得少年有如此想法,真正的異類,是像子韶這種未被社會洗禮,依然有著堅持和信念之人。

在教育制度,主流傳媒的耳濡目染下,彈丸之地,只剩唯金主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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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 12-18-15, 03:54 PM   #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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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民眾想當異類,何等痴心妄想。只有幻想者這種超人,才可以像子韶一樣,「幼稚」地生活著。

這種人,豈止一個。

英國,倫敦,同樣有著另一個異類。相比起子韶,他,更像是一頭怪物……或者,該喚作「妖精」。

一幅美麗得不該存在於世上的壁畫。

巨榕直穿穹蒼,枝葉茂盛至極,像是要伸延到世界盡頭,把山河都擁入懷內,如同神話中「世界樹」般,壯麗無匹。

樹蔭下,有著一名女孩子的浮雕。

女孩那靈動的兩眼,能跨越時空和次元,與觀畫者交流;在樹下玩耍的活潑身影,舉手投足間都勾勒出優雅的軌跡,仿佛在排演最偉大的舞曲;一顰一笑,散發出比午後陽光更溫暖怡人的光彩,讓人誤認為孕育萬物的太陽。

世上最華麗動人的詩篇,都因她的存在而受到冷落。

畫前,佇立了一名西裝畢挺的亞洲男子。

從頭至腳,無可挑剔的整潔,頭上俐落的短髮貼服又不失層次感,稜角分明的臉孔以帥氣來形容略顯通俗,只有英偉之類的辭彙才有資格套用在他身上。

一名近乎完美的紳士。

唯獨雙眼,毫無生氣,一片混濁。

在那團混沌裡面,隱隱蘊含了一簇火焰,那是能焚燒萬物的劫火。

面對著或許能與「藝術」本身齊名的畫作,男子不為所動,相反,逐漸扭曲的痛苦表情好像在訴說——

深藏眼底的末世之炎,並非怒火,亦非異能……它,在灼燒男子本身。

「說了多少遍,人體鍊成,是絕對的禁忌啊,咫棽。」

面對突如其來的話語,西裝男子毫無反應,低聲:「說。」

神秘話者嘆息,便說:「東方出現了一名體質極其特殊的幻想者,根據描述,很可能成為『大奇蹟』其中一項主材料,議會討論後,認為派你前往『回收』最為妥當。」

「回收……」被稱作咫棽的西裝男子細語,「已是囊中物了嗎,混帳。還是那種讓人生厭的不可一世態度啊……隨隨便便就給我下命令,議會的老不死們。」

「你的回應我視為接受任務,部份不該說的我當作聽不見。事情不容有失,專機早已就緒,請閣下從速動身。」

「哦,」咫棽抹去愁容,瞬間換上一名年輕男子該有的盛氣凌人,轉身面對著聲線的主人,「別忘了你身上所流的血,為那些靠外丹苟活至今的傢伙賣命,他們只當你是條狗,值得嗎?」

對方沒有回答,而咫棽似乎亦不期待任何回答,把話說完後,一點遲疑都沒有就離開原地,然而,在正式離開前,還是留下了一句……

「走的時候,給我鎖好門窗。」

守候半天,子韶和楊仲沒有任何發現,最後離開依語白的房間。少年不清楚他們接下來會去哪裡,應該還是與山德有關吧……期間,語白梳洗、進餐、與家人交代工作的事情,過程盡量不引起任何疑心,免得麻煩。

傍晚時份,語白清靜下來,坐在床上,開始回想第一次施展幻想力的過程和感覺。

雖然還未清楚那兩個歐洲組織會有何行動,但依語白眼下非常迫切的需要力量。

假若真如長老所說那樣,天賦異稟的話,很快就能脫離待宰羔羊的狀態。

一切關鍵,似乎就在自己日積月累的孤獨感上。

當語白嘗試尋回孤獨時,它卻不見了,事實上,自子韶從窗戶飛出後,世界不再一樣。少年確切的感受到別人的善意惡意,那種持續了十七年的隔膜完全消失,與父母關係的改變尤其明顯,不知不覺,語白遺忘了孤獨。

這是否意味著他已經失去了長老口中的天賦?語白思考了一會,要是如此,這樣隨時消失的特質不可能引起任何風波,沒人會感興趣的……

是方法不對。

不是幻想出某樣事物,而是當要達成一個目的,東西就會自然而然幻化出來,單純的動機,會讓成功率變高……

語白慢慢合上眼睛。

想要力量。

少年集中意念,沒有幻想哪種力量,有了力量又會怎樣做之類,只是單純地希望獲得力量。

極為微弱的靛藍光芒一閃而過,在光源尚足的房間裡幾乎看不見,而合上眼的語白更是沒有察覺。

依語白猛然張開雙眼,掌心突如其來傳來的低溫嚇他一跳,一甩手就把東西扔走,卻發現那是一支兩頭尖銳的冰條。

在看到瞬間,語白便理解這就是幻想力對他那願望的「回應」。

武器代表力量,以冰成矛。

正當他想重拾冰矛,在觸碰之前,它以不尋常的速度溶化在床上,卻沒有留下半點水漬。

其存在只能維持十數秒嗎?還是與能力的熟練度有關?殺傷力又會不會有所影響?

雖然這次試驗引起了更多疑問,但有個開始,讓語白相當滿意。

目前還是很弱,但總算是個超能力者了,只要試出正確使用方法,變強就指日可待。

「通通」兩聲,吸引了依語白的注意力。

少年瞬間判斷出,是輕力敲擊玻璃之聲,於是眼望窗戶,卻沒有發現。好奇心驅使下,他走近窗邊又查看一遍,還沒有任何發現。當他轉身回床時,身後再次傳來敲擊聲,這次距離更近,語白十分肯定是自己房間的窗戶,可是再次察看,還是甚麼都沒有。

最後,依語白決定把窗戶打開,想伸頭出去看看究竟是甚麼,怎料窗口剛開一半,一道黃色的身影瞬間竄進房間,嚇得語白往後一跳,驚得少年一身冷汗。

黃色影子極為敏捷,避過在窗戶正前方的語白,幾個起落就停在床上,語白下意識地迅速關窗,然後轉身想要把那突然出現的東西找出來。

只消一眼,依語白便把對方認了出來。

一對尖長耳朵安置在圓滾滾的頭顱上,一對黑如墨斗小豆眼睛正盯著少年,尾巴形成閃電圖案左右搖晃著,身上有著數道棕色間紋。

某著名作品的封面人物(精靈),活生生站在依語白的床尾。

看了一會,語白才發現對方與自己的認知有所不一樣,兩鰓沒有標誌性的紅圈。

強烈既視感驟然湧現,在命運改變之夜,從窗戶飛出的第二道身影……

「你就是山德?」依語白脫口問道,才察覺對方應該是人類公敵。

對方微微歪頭,小嘴巴張開,音如雛兒:「嗯……知道了我的身份,毫不防備嗎?」

這是語白首次面對真正的獸,不知所措之餘,亦有些「初生之犢不畏虎」之韻,他沒有見識過獸行兇的手段、過程,更遑論對決廝殺,再加上山德的外表……語白實在難以產生懼意。

「防備……」語白亦覺有些不妥,但他不是毫不防備,而是不知應對,「你會傷害我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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